乡土.乡情

作者:于新生    时间:2006-08-15    点击:4195

乡土 乡情
   
  贾曼

    看过青春偶像剧《玉观音》没?
    安心姑娘的那个大队长,脸不帅,但很特别,深沉得一塌糊涂,善于用最不丰富的表情传达丰富的内心世界,让安心的爱人一个一个都苍白得像个小白脸儿。我第一次见于新生,就觉得他的神态有些像是安姑娘的那个大队长,沧桑的外表下,蕴籍着很强的包容力、理解力与亲和力,如同春日里温暖的水流,让人安静而从容。
    是采访画家时,第一次忘记了紧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中不再有一个小列兵叮叮咚咚地敲着小鼓,吹军号。
    那是初夏的一个黄昏,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的紫色栀子花在雨后的薄暮中静静的绽放,校园里的学生放暑假陆续回家了,人去院静花愈香,像是儿时那首童谣“池塘外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于新生还逗留在留学生的公寓里―――间十几个平米的标准间客房里,自去年他从潍坊艺术馆调到工艺美院来后,这儿一直是他的窝兼个人画室,他指着贴了三分之一个墙壁的大幅国画说,还有几天就完成了,画完了,回潍坊的家过暑假。那是一幅准备参加第十届全国美展的作品:沂蒙山的乡土人物,闹着笑着摘柿子庆丰收。画中男女老少神态各异,喜悦之情自心泉沽沽流出,染醉了山野,抚绿了沂水,连空气中的花香也带着欢歌的颤音,大娘、婶子、二大爷在晒场上啦呱的声音,叽叽呱呱地山响,可以隔山打牛,然而,那牛早就练出了盖世武功,哪里就这么容易被“电击”了,如同高蹈出世的武林高手,低头吃一口青青河边草,出―回神儿,听一段山那边飘过来的声音,“眸━━”地一声,摇摇头,真是没啥说头也要说上一辈子的老少爷们。于新生的这个十几平米的蜗居,此时可算得上这个寂静的校园里最热闹的地方了。
   这次采访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轻松,随着于新生先生的思路,我越来越意识到,在我笔下呈现出来的,将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个画家;一份乡情,而是在他身上拆射出来的千百年中国大地上随处散落的母亲的艺术;一个乡土中国。采访结束后,我一头扎进民风、民俗‘民间美术中去,一个月时间,昏天黑地恶补,终于把自已放倒在病床上。朋友说:“你这是挣命.”我摸了摸长期伏案隐隐酸痛的颈椎;是薄荷脑麝香膏止不住这样舒服的酸痛。不是挣命,是民间美术在给我的七魂六魄祛禳祷告,收惊喊魂。
    说民间美术在现代文化中的传播,自然离不开于新生先生。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先生这样评价于新生的画作:“穷尽要妙,不落窠臼。朴鲁经狂,得意忘象。”
    于新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文联委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98年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和平教育工作者奖,1999年被中国文联评为中国百杰画家,2000年被中国文联评为中国百名“德艺双馨”艺术家,2001年出席全国第七次文代会。作品多次参展,其中连环画《中国古代寓言》被评为第八届全国美展获奖作品,中国画《吉祥腊月》获第九届全国美展银牌奖,《中国儿歌一千首》作为我国唯一作品入选第25届世界儿童图书插图展览,《农家新居》获全国首届风俗画大展一等奖,《喜船》获第六届全国年画展览银奖等等。

    春天来了  花儿会开
    
    1956年。于新生出生在山东寿光,父亲是县城里小有名气的医生,母亲是小学教师,老百姓平实廉洁的安稳顺当岁月,不求大富大贵,只为粗茶淡饭下的活泼喜乐,有世俗人事的好。然,彼时的中国天空,虽不是四处风雨、雷电交鸣,对许多人来说,也是秋水淋沥,山道四处涨水,断绝行人路。这一年。于新生刚刚记事,山风溪流,将荒荒的水意直逼到于家的窗前。整风反右,于家受牵连,举家迁到子城外的一个村庄落户,于母丢了工作,每日带着儿子荷锄上坡下地干活,因缘际会,于新生从此一辈子和农村结下了不解之缘。
    中国老百姓过日子,讲随缘喜乐,大不安里求大安,大不调里也有大和,即便是真到了《战城南》,《东门行》,诸事耿耿在念,却也不怎么忧,天下世界的日子总要这样过,心里有个祈愿,念及来日方长,会有个好情怀,亦如水面风来,有荷花荷叶的气息,人世自然明净悠远。农村的水土风情,滋养了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的于新生。
    这里有一个奇妙的民间美术世界。贴在大门上的门神,能驱邪纳福,还要威武好看;请回家的年画,吉祥喜庆,红火热闹,还要经得起庄户人家对它“横挑鼻子竖挑眼”,还要“合人意”、“有看头”、“画中有戏”;节日里供奉祖先、财神的桌子、案几必须修饰一下,就用纸印上五彩吉祥图案围成桌围裙,就像是现代女孩子出门要化妆一样,显得人与菩萨彼此尊重;更不必说窗子上贴得剪纸窗花,妈妈给孩子缝得虎头帽,做得虎头鞋,小妹给阿哥绣得鞋垫、荷包,姥姥绣的枕顶儿、帐沿儿、肚兜儿、裙带儿……花花绿绿一大堆,让人开心开眼。民间美术的审美特性与生活实用性揉和在一起,艺术化的生活,于新生在无意有意之间,接受着美术的启蒙教育,他跟窑厂的歪嘴叔叔学过捏泥狗,跟姥姥学过蒸花馍,跟爷爷学过一笔就画出来的盘长葫芦,爱看戏就用泥做了戏中人,爱看电影就用刻纸板加手电筒做了土幻灯,后来学画小人书。直至文革前,那些遍布乡野的“四旧”,用最为素朴、原始、自由的表意形式,浸染着于新生的审美世界。
    大美藏于民间。于新生先生说,那里是艺术的另一个海洋,如果你去民间看看,就会知道那些握锄把子的人们的想象力有多丰富。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于新生先生拿起手中的茶杯举例说:学院派交给学生画茶杯的静物写生,茶杯的底部当然是写实的,是要符合焦点透视规律的,可是,民间的剪纸艺术可不是这个样子,它的碗口圆圆的,然碗底却成了平平的一条直线。剜纸花的大娘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不是直线,怎么坐得稳!比如铰一只侧面的老虎,你能看到老虎的两只眼睛,还有肚子里的小虎囡囡,这才是“剪得真真的”画片片,大老虎怀了虎囡囡,当然是这个样子的。于新生的绘画正是从民间美术中,吸收了营养,得到了启迪,怪不得中央美院教授吕胜中先生评价于新生的画作时,说新生有一只透视眼,他能“望穿《农家新居》错落迭起的高楼低房的厚墙,他看到了房内洗澡的童儿,做针线的小妮儿,打完发卷的少妇及正坐在桌旁吃团圆饭的家庭。在《麦收时节》里,站在尺幅之地,他眼底尽收几里之内的丰收宏图,不仅有田野麦浪之间飞舞的镰刀,打麦场上碌碡的滚动,甚至不漏擦眼而过的小鸟,和刚刚为大人送来冰棍一解干渴的小朋友”。
    于新生不是什么学院派的科班出身,在  1983年前进入山东艺术学院年画专业进修以  前,他在农村插队干农活,在县里的电影管  理站画幻灯、画海报,在寿光市美术馆任美  术干事,其艺术修养全部靠自学成才,而创  作源泉来自于民间美术。1979年,他的《拾  金不昧》赴意大利展出,1980年,他的《木  兰梳妆}、《李时珍》参加法国巴黎“国际  青年艺术节展览”。他的绘画带着民间绘画  的烙印,发扬了民间年画特有的重意象、重  装饰的创作方法和艺术风格,以夸张变形,  简练概括的手法,表达事物的内涵和对生活  的感受,具有朴实而浪漫的特色。 而于新生说,他从民间学来的不仅仅是  技法,更重要的是一种乐观向上的精神,你  注意过没有,民间美术里,只有俊美的花儿和对生活吉祥如意的企盼,而没有眼泪和愁苦,没有凄惶和无助.于新生的绘画语言里,充满喜庆、吉祥、美气、天真质朴、热情自由。他的中国画《荷塘水清清》,就是那段儿时村外农妇们洗衣欢歌的记忆。
    其实中国老百姓对落实成文字或者绘画的东西,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迷信,落笔不可太狠,恐怕一语成谶,坏了命途,而过于婉约,则会担心福薄。小时候为赋新词强说愁,大人看了会骂,他们相信幸福在人生的此岸,永远活在日复一日的希望里,有一个好心劲儿,红红火火的小日子早晚会来,也许,有的会迟一些,延续到儿子或者孙子的生命里,自始至终贯穿着夸父逐日、精卫填海般地执著顽强乐观的生命理念。《荷塘水清清》中的女人们,她们是心里有花,又没有花,那是实实在在地苦;心里有苦,又没有苦,那是美丽丰饶的花,花和苦纠缠在一起,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双双平静清澈的眼睛,线条柔和的脸庞;安静清纯得像是一杯杯绿茶。这就是中国的水土滋养的中国女人,中国女人的“情”和“义”。工笔人物画家何家英读其画作后,在上面提到:抱朴含弘,云心月性。这一直是于新生的绘画语言所要追求和达到的艺术境界。  
  
      仙桃带莲花 
 
     过去陕北的汉子娶婆姨,要在洞房里贴喜花,画上有牡丹花或莲花、龙风、石榴、桃子、贯钱和小人人,还要请人来唱民谣;“仙桃带莲花,两口子见缘法。脚踩莲花手提篮,左男右女双新人。石榴塞牡丹,塞上一铺摊,身下设个聚宝盆,新娘一定生贵人。白女人,黑小子,能针快马要好的。”如果单看喜花,不听民谣,外人很难咂摩出其中的味道来。这有点像是用新闻体普通话讲民间方言才能传达出爆笑意味的段子,容易让人低估讲段子的人的幽默指数和智商。两口子的缘法不重在泛泛地“见”,而重在“仙桃带莲花”,一个“带”字,牵出男女一世缠绵一世情。
 民间艺术;同样重在“带”。老百姓在自己的生活中创造了民间文化,而这种文化又不同于文人士大夫阶层的贵族文化,他们有着自己最为朴素的审美情感和生活祈求。要了解他们,必须深入到民间中去全身心的体验,而不是依靠猎奇得到的零星资料,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躲在大雅殿堂里,用酸秀才的政治立场和道德标准,审美方式猜度点批民众文化,任意曲解;深入才能成就深度。到农村中去采风,找寻真正的民间艺术,而不是泛泛地去见。
    于新生先生从事美术创作以来,注重到民间去采风,二十多年的时间,足迹遍及甘肃、敦煌、四川、河南、福建、海南、安徽、山东等地,风餐露宿,行色匆匆。不止一次,走进农舍亦或站在镇政府党委大院外的于新生,不是被村民大嫂认为是要饭的,就是被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误认为是告状的农民。他的确像是个“要饭的”,他用一双随时发现美的眼睛,走进村落中去,寻真、寻善、寻美,村中的一砖一瓦一树;村民家里的锅、碗、瓢、盆;收成的玉米、柿子、地瓜,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的自然生动;有着素朴明亮的色彩。他注重对多种艺术表现手法的尝试,对国画、年画、油画、壁画、连环画,插图均有涉猎。1986年,为了更好地画好国画,他选择了去山东艺术学院油画系学习,使得绘画语言能够融会贯通,取长补短。十年磨一剑,有人说于新生的画“不中不西,不传统也不民间”,正是这四不靠,应了民间画师的那句话:“画画无正经儿,好看就中。”于新生是画到云彩眼儿里去了。于希宁老先生用“沃土奇葩”这短短的四字真言道出了于新生十年磨出龙泉剑的腕底真功夫。
    在《小夜曲》中,蔚蓝色夜空下酣睡的一家三口,恬静、安然,呼吸声几乎可以破纸而出,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夜来香的气息,世界沉醉在一片静谧、祥和的氛围之中。画中人物金钩铁线来的朴素,武孔有力的男
人、珠圆玉润的妇人、胖嘟嘟的娃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民歌里唱得“仙桃带莲花,两口子见缘法”,龙是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凤是眉清目秀的好女子,黑壮的汉子娶了个白白胖胖的婆姨,小日子过得真美气,整幅画作里弥漫着一种对生活深沉的爱。
    爱,是于新生与绘画语言的缘法。这种爱不仅体现在于新生的画作里,还渗透到他的生活中来。

    温润是君子的仁

    于新生先生待人的热诚,任何人第一次跟他见面,立刻能感受到。见面讲不到几句话,就要问你吃饭没?听你讲得口干咳嗽,起身倒一杯水,说这稿子不慌着赶,养好了身体再写。他的热情里,蕴含着雍容质朴,如玉,有一种温润凝脂之美,古人将其称之为君子的“仁”。这是个比较含糊的概念,具体一点,用实物来表示,古玉器鉴赏专家那志良先生在《典守故宫七十年》里这样形容玉:“比如春天到了,孩子们已然在家里关了几个月了,都想要出来走走,你带他们到公园去,叫他们随意奔跑、追逐。当他们回到你的身边时,你看他们的脸,那就是‘温润’的样子。所谓‘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看它很透很软,你不敢摸它,怕是一触就会触破了;但若是真的摸了,它还是很硬呢!”温润是君子的仁,这样形容于新生先生,再恰当不过了。
    采访于新生先生的间隙,有一男一女俩学生娃子走到于师的蜗居里来。于师欠了欠身,说:“东西在阳台上,你们自己搬吧,我就不帮忙了。我们在谈一篇稿子。”俩学生侧身垫脚迈过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颜料盒、画布,忙着一趟又一趟往楼下搬东西。搬完了,学生特意跑到四楼上来给老师告辞,男娃子给了老师一个结结实实拥抱,女娃子拉着老师的手、大眼睛里分明有晶莹的泪珠闪烁:“老师,您要保重啊,注意身体,别太累了。”言之切切,是唯有将其记挂在心上的亲人才能有的叮嘱。送走学生,于师转身解释:学校规定,毕业生要在一定的期限内离校,他们只好把东西寄放在我这里了。这是一批很好的学生啁。说着他从阳台上拎出一个石雕笔筒,造型古朴独特,这是我的学生给我雕刻的。我拿过笔筒来,细看,上面有两行潇洒简逸的行草:“心血培桃李,笔墨写春秋一赠恩师于老师”。于师看雕塑的目光如同老爸爸在孩子临睡前讲故事卖关子,故意要留个谜底明天分晓,然孩子天资聪颖,不但猜着了,还举一反三,哄得老爸爸开心得不行,满眼里是慈祥、温柔和自豪。
    俗话说得好;牵牛要牵牛鼻子,磨刀不磨刀背。于新生先生教学有自己的路子,他要求学生“四肢并用”;具备扎实的基本功训练,继承优秀的民族传统绘画,艺术触角一手伸向现代,一手伸向民间,并使其融会贯通,使学生形成自己的艺术个性。于新生根据学生不同的禀赋,因材施教。从于师工作室里出来的学生;可谓百花齐放,有工笔,有写意,有写实,有夸张,有传统,有现代……。
    李可染论山水画曾有“可贵者胆,所要者魂”八字,言语中不仅写有画艺的经验,兼且流露出画人的怀抱。我们观画,看到的往往是画后面人的品质。画品之高,根于人品。画中的笔墨水色,难免纠缠几丝有爱有恨的政治联想,家国之感的传统,绝俗超尘的风骨。
    2002年,国家邮政局邀请于新生为中秋节设计一套邮票。他欣然接受了任务,在选题上着实费了一番脑筋,最后锁定在《团圆》、《赏月》、《月为媒》三个主题之上,《团圆》里忙碌的爹回来了,远方的游子回来了,上学的儿郎回来了,都拥进了温暖的家,浓浓的亲情、乡情环绕着一家老小,天上的明月与桌上的月饼形成圆形呼应关系,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赏月》里菊花飘香,瓜果满堂,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月为媒》里月为媒,天作证,江天一色无纤尘,落月摇情满江树。邮票采取传统民间木板年画艺术形式为表现手法,以具有木版画味道的铁线描造型,构图力求简洁完整,用色单纯,画作体现了中秋节月光融融、欢乐吉祥的气氛,颇具乡土风情。
    2002年9月21日,他设计的这套邮票在福州五一广场举办首发式。首发式那天,人们排起了长龙,等待于新生先生的签名。他实实在在地给人签,其中有位老者一下子买了一百二十个首日封,让他依次签字,工作人员干预:“只签二十个,  多了不签!”当于新生得知这些首日封要寄往台湾时,他二话没说,在上面认认真真地签上了名字,并写上了期盼海峡两岸早日团圆的美好心愿。
    读于新生先生的画作,可看出他画中的朗朗乾坤,他绘画语言里所流淌出来的风骨,不仅仅是作画技巧,更是画作的意识。中国画可贵者意,所要者识,那些自腕底流淌而出的《仓颉的传说》、《中国古代寓言》、《中国古代戏曲》、《岁始之舞》,不是普普通通的图腾、寓言、戏曲、民俗,而是发自内心深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并以此为基础,于古典中见今情,风骨自然越发峥嵘了。而于新生先生面对着自己一系列的成果,不是陶醉,而是在苦恼,他说:“重复别人没有意思,重复自己也同样没有意思。”  于新生先生的作品风格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他在探索与创新中,不断寻求着新的起点,努力开创着更加光辉灿烂的明天。

2005年华文出版社《当代齐鲁名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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