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马牛

作者:于新生    时间:2006-08-27    点击:6656分享到:更多



远古之猎(1992)于新生


风马牛

于新生

 

    “风马牛不相及”,语出《左传.僖公四年》:齐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意思是说:齐国在北方,楚国在南方,相距很远,就像是马与牛相配不可相及一样[1],没料到你们进入我国领地,是什么原因?

    风马牛不相及?

    诚然,从生理和遗传角度来说是牛与牛交、马与马配,牛与马是不可能相配相及的,这是自然赋予物种的分类法则,即是现代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也未曾听说有人去研究马与牛相配相及之事,若是硬行致其相及,就社会存在来说也无种类混杂的必要和意义。但是,凡事又不可一概而论,如果超出同类相配的范围而从另外的方面或角度去看,“风马牛”式的多种因素融合又是相及的,甚至是必须的。如历史的发展、文化的繁荣、经济的昌盛都离不开诸多因素的相互融合。作为丰富多彩的艺术创造来说,更是离不开超乎寻常的想象。人类文明正是由于多种因素的相配相及、融会贯通,才有了层出不穷的精彩!

    中国的历史,即是一部多民族相互渗透、攻伐、融合的历史,这种融合除了血统的融合和国土的兼并外,更重要的是多民族文化的融合,正是因为这种多因素的相互融合才促进了社会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在历史进程中,老子那种所谓“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2]的“小国寡民”之情状,只不过是一相情愿地凭空臆想。



伏羲与女娲(古代帛画)



红山文化玉龙



仰韶文化人面鱼纹彩陶盆


    人类的初始阶段,主客混同、万物有灵、神人交感、物我冥合是原始意识认识世界的主要特征。在这种原始意识中,人将自身与自然万物交织在一起,人与物、物与物之间没有明确的物种界线,“风马牛”式的世界观在人看来是合情和理的。人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些具有多种物种性质和形象特征的神灵似乎更具有神通广大的灵性,甚至把自然界的某些动物或植物作为与自己氏族部落有着血缘关系的图腾,认为自己的祖先也有非人之状:人首蛇躯的伏羲和女娲,宏身牛头的炎帝,人身牛蹄的蚩尤,还有神话传说中那些怪诞的神灵……这些神灵在人的思维中形成意念上的认识,又通过多种物类组合的复合图形表现出来,从而使它们超越了物种界限和时空界限成为了一种超自然的形象。这些形象的出现,是在当时人们“风马牛”式的超自然观的作用下将多种物象相互构合而产生的,是原始思维认识自然万物相互关系的意识反映。

    从艺术创造的角度看,“风马牛”之事更是艺术造型的惯用方式。可以说:如果没有打破常规的艺术想象,就没有艺术创造,艺术也就没有了生命。龙的形象即是通过超自然地想象并运用多种物象进行构合而产生的,罗愿《尔雅翼》说:“龙者,鳞虫之长。王符言:其形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琼。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从以上所言龙的形象来看,它集中了兽、虫、禽、鳞的多种特征,真可谓是集天下物类之大成。在艺术史中,如此集多种物类相配的形象造型举不胜举:仰韶文化彩陶盆上的人面鱼纹,红山文化中的玉猪龙,以及后来出现的所谓龙生九子不成龙的蒲劳、囚牛、嗤吻、嘲风、霸下、狴犴、狻猊、睚眦……这些超现实的形象均是通过古人超现实的思维和想象并运用艺术造型方式使之呈现的。



民间泥玩具



民间纸马



龙女(苗族民间剪纸)


    在民间美术中,“风马牛”式的造型也比比皆是。曾在民间普遍流行的甲马(也称“纸马”)同样是原始“万物有灵”观念在民间美术中的遗存,人们认为天地四方、日月星辰、山水树石、桥梁道路、车马农居、谷场粮仓、渔猎农桑、病疾伤痛等一切自然和生活现象皆有神灵,将这些自然界的神灵用人和动物构合或动物和动物构合的方式在甲马上表现出来,用于祭祀和祈愿,其造型方式与原始艺术是一脉相承的。 在贵州台江施洞苗族刺绣中,也能看到那些腾变着邃古气氛的形象:半兽半人的动物、牛头蛇身的龙与怪诞离奇的人物相互纠缠在一起。地处黄河流域的河南淮阳,相传是埋葬太昊伏羲氏头骨的地方,每逢农历二月二至三月三,这里的人祖庙中有朝祖进香大会,庙会上有泥玩具出售,其造型有猴头燕、人面猴、草帽老虎、九头鸟等,这些形象也是一些人与兽、兽与禽、兽与兽的复合式造型。在其它地区的民间剪纸、木版年画和刺绣中,这种复合形造型同样是司空见惯,如:人头鱼、石榴娃娃、摇钱树……造型规律是基于造型动机的,这些神秘而奇异的艺术造型反映出了原始美术和民间美术在造型意识上的相似性,从民间美术造型夸张的复合形态来看,其超越自然界中现实事物形态把各种物类交融一体重新构合出新形象的造型方式,显然是延续了原始美术的思维方式和造型方式,体现出了一种神人交感、物我冥合的原始意识。如果没有这种不同于逻辑思维的思维方式,这一切是无法想象出来的。此类超自然的形象正是通过 “风马牛”式的奇异造型,赋予了艺术一种超自然形态的感染力。

    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东方与西方的结合,专业与民间的结合,观念与形式的结合,更是许多近现代艺术家超越旧有模式推动艺术创新发展的途径。如西方的凡高、高更、莫迪利阿尼、克里姆特以及中国的任伯年、齐白石、林风眠等,均是在多种因素的结合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和面貌。 在扑朔迷离的现代艺术作品中,“风马牛”之术更是司空见惯,艺术家不但在多因素的结合中去探索形式、寻求个性,还在超现实的形象表现中寻得了驾驭观念的自由。在这些作品中,现实的形象在艺术创作中已转化为一种象征符号,这些符号超现实的创造和组合,成为了艺术家体现个性观念和进行艺术探索的贯用手段。如毕加索绘画中人与牛构合的怪物;马格里特《共同的发明》中人与鱼的构合;达利《战争的预感》中各种肢体的撕裂组合等等,同样是通过“风马牛”式的丰富想象得到了一种超现实的体验。在后现代艺术中,艺术家眼里一切都是可以融合的,人们的艺术观念更是走上了一条反对极端、追求折衷、不尚单一、力倡融合的多样化道路。



毕加索作品



战争的预感     达利


    艺术是处在现实中人们的一种心理调节,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以及自我的观念认识均可以在艺术创造中得到体现。也正是由于这种高于现实、超于现实的艺术创造,才结构出了原始美术、民间美术和现代美术神奇莫测、怪诞诡秘、绚丽多彩的造型面貌,才有了那么多异彩纷呈的“风马牛”式的艺术形象,才找到了艺术超越现实表象去表达观念更为恰当的形式,才让人们从一个别样的视角去认识发现了世界。无论是艺术还是科学:没有“风马牛”的想象,没有多种因素的融合,便没了创新和创造!

    陆机有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天地之大可笼于一形,万物之众可凭笔端而出。艺术创造不应有太多的人为限制,更不可仅以对自然表象的描绘去作为唯一的艺术表现方式。艺术反映现实,更要表达意识,意识的空间是无限而包容的,在艺术的天地里,“风马牛”相及!

 

    [1]风:指牝牡相诱

    [2]老子《道德经》第八十章《小国寡民》


2004年6月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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